鹿门歌

第4节

故而坦布每回出征,但凡俘到了战俘,都会送到这位女巫师帐中供其挑拣。那一回,平煜便是其中之一,他当时不过十五六岁,因相貌清俊,被女巫师一眼看中。

那位女巫师四十有余,生得肥硕高大,行房时,喜欢将男子绑在椅上。

那一回平煜自然也不例外。

等帐外伺候的下人听的里头动静不对冲进去时,惊愕地发现平煜不知何时已挣脱了捆绑,正赤着上身,狠狠抡拳痛殴那位已经脱得光溜溜的女巫师。

他眼睛猩红,下手极重,女巫师身上白花花的肥肉被打得颤颤晃动,连声痛呼,险些沦为一块破布。

因此事轰动一时,不少瓦剌人至今记忆犹新。

事后平煜趁乱夺了剑,接连砍杀几名奴仆,抢了帐前的马翻身而上,一口气纵马冲到营前,欲要逃走。

坦布得知消息后大怒,立刻领人将那位胆大包天的少年包围,擒住后,将其绑在牧栏前的木柱上,亲自持鞭,狠狠抽了数十鞭。

所幸当夜镇守宣府的守将张鲁率军夜袭坦布的部落,顺手救出平煜及一干战俘,否则,平煜当时便已死在坦布营中,又焉能在两年之后于军营失火时救出先皇,侥幸恢复其父西平侯爵位。

王世钊听见这桩奇闻,暗笑了好长时间,谁能想到威风八面的平大人,还曾有过这么一段不堪的过往。

他万分好奇,不知当时平煜跟那位女巫师在帐中时是什么情形。想来十分“销魂”,否则如何能让平煜至今都不喜女子接近。

想到此处,他狐疑又恼怒地看向平煜,刚才他说话时笑意淡淡,不见得对傅兰芽多有兴趣。

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,顿生戒备。难道平煜竟对周总管之事另起了疑心不成?

他迅速回顾了一遍方才的情形,周总管死得干净利落,一个不该吐露的字都未吐露,应该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……

只是……

倘若此人真是被人毒杀,下手的人又会是谁呢?

他将院中之人都迅速扫了一遍,目光情不自禁落在身旁那个乌发明眸的美人身上,少顷,又暗笑自己想得太多,就这么一个弱不经风的小姑娘,想必再借她十个胆子,她也不敢杀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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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兰芽冷冷看着平煜走近,忽道:“平大人,我父兄之案虽然已在受审,却尚未定罪,按我朝律例,一日未定罪名,尔等便不得折辱官员家眷,此其一。其二,刚才我府中总管突然暴毙时,院中有不少你属下,既然在场诸人俱有嫌疑,你怎么不先从自己属下身上查起,反倒拿我等手无寸铁的女眷开刀?”

平煜听她言辞犀利,讥讽笑道:“不愧是傅冰的女儿,跟你父亲一样伶牙俐齿。只是我锦衣卫行事,由来只需跟皇上一人报备,无需向旁人多费唇舌,用得着跟傅小姐解释么?”

林嬷嬷在一旁含泪恳求道:“大人,我家小姐尚未出阁,怎能任男子搜身?她最是知礼,倘若因此事想不开寻了短见,想必大人也不好向朝廷里交差。”

平煜眼睛只盯着傅兰芽,“看来你这位嬷嬷还不大清楚咱们锦衣卫历来的规矩,活着自然是不易,但既然落到了咱们手里,想死更不容易。只要我不答应,你家小姐想死也死不了。傅小姐是聪明人,莫再多费唇舌,再一味胡搅蛮缠,我不介意当着众人的面搜你的身。”

林嬷嬷吓得噤声,唯恐平煜会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傅兰芽,满脸惶然,噙着泪,不敢再多话。

傅兰芽沉默地跟平煜对视,静若寒潭的眸子里渐渐燃起两小簇熊熊火焰。

平煜冷冷看着她,毫不退让。

长久的沉默之后,傅兰芽终于明白自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立场,转过身,往那间用来搜身的厢房走去。

王世钊眼睁睁看着平煜负着手跟在傅兰芽身后进了房,心里酸得直冒泡。

只盼平煜那不喜亲近女人的毛病不会不药而愈,若是傅兰芽这等难得一见的美人让平煜给先得了手,他岂不白来一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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傅兰芽一边走一边极力思索,终于想起父亲曾跟她提过的一件事。

两年前,先皇去宣府视防夜宿军营时,遭遇坦布派细作偷放的大火,被当时在宣府充军的西平侯的小儿子救出。先皇死里逃生之后,大赞那人有勇有谋,询问那人生平时,也不知那位西平侯公子到底如何应答,皇上听了,龙心大悦,不但恢复了西平侯的爵位,更将其幼子召回京城五军营历练。

假如她没记错,西平侯正是姓平。

记得父亲当时提起西平侯这位幼子时,曾慨叹:此子虽遭大变却不堕其志,卧薪尝胆数年,终得起复,可知其绝非池中之物。

可惜她因忌讳锦衣卫的名声,从不肯关注锦衣卫的官员升降,对如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生平来历毫无头绪。但倘若那位西平侯的幼子便是眼前这位平大人,那可当真叫冤家路家。因为当年正是在身为首辅的父亲的弹劾之下,西平侯这才丢官弃爵,被发配到宣府。

怪不得他提起父亲时,言行间满是不屑。

她苦笑,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,全都让她遇上了。

厢房内窗户紧闭,幽幽点着一盏灯,她走到屋子中间站定,回过头,静静望着在她身后数步之遥的平煜。她知道,今夜之事还只是开端,倘若父亲真的翻不了案,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折辱在等着她。可惜她向来不肯服输,更不肯毫没出息的寻死觅活,只要父兄还活着一日,总有翻案的可能。

若是死了,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。

平煜抬头看一眼屋内陈设,这才走到傅兰芽身前,负着手,居高临下看着她。见傅兰芽始终戒备地看着他,扯了扯嘴角,忽然伸手一把扣住傅兰芽的手腕,只不过跟王世钊不同,动手时,还记得隔住傅兰芽的衣袖,免得直接跟她的肌肤相触。

傅兰芽往后一躲,没能躲过,心中暗恨,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。

第6章

她直到现在都不后悔亲手诛杀周总管。

一来此去京城,路途遥远,自己孤身一人,毫无依傍,周总管已然被人收买,再任由他在身旁蛰伏,无异于被毒蛇暗中窥伺,终是一患。

二来周总管身为父亲亲随,对父亲官场上的私隐知之甚详,到了京城之后,若以家仆身份跳出来反咬父亲一口,父亲的案子恐怕再没有翻案的可能。

是以,她在确保自己不会留下破绽之后,毫不犹豫地下了手。

可等到她真正被一个陌生男人扣住手腕预备开始搜身时,原有的底气和冷静终于有了崩溃之势,蓦然生出一种屈辱和悲凉的情绪,这两种情绪交织着在胸膛里翻滚奔涌,让她喉头发哽。

平煜注意力原本正放在傅兰芽的手上,忽觉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,眉头一皱,目光扫到她脸上,就见她面色煞白,似乎正极力压抑胸膛的阵阵颤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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